上午。大理寺。今日天气晴朗,风和日丽。大理寺的正堂上悬着一块“明镜高悬”的匾额。郑善果居中而坐,左右两旁侍立着数十名狱卒,手持木杖,一个个面无表情。在郑善果的旁边坐着一名主簿,准备记录审理案件的经过。在屏风后面,郑善果的母亲也来了。有人给老太太搬来了一把椅子,又为她沏了一杯茶。郑善果的母亲是崔氏,她乃是清河崔氏家族的女儿。在她十三岁那年,嫁给了郑诚,后来,生下了郑善果。崔氏知书达理,非常贤明。数年后,郑诚在讨伐尉迟迥的战斗中死了。因为郑诚是为朝廷的事而死,因此,郑善果在很小的时候便继承了他父亲的爵位。朝廷先是封他为开封县公,并享有一千户的食邑。到了开皇初年,郑善果又被封为武德郡公。郑善果十四岁时,被授予沂州刺史,后又改任景州刺史,不久,又担任鲁郡太守,直到现在,任大理寺卿,深得隋炀帝的信任。崔氏是一位有独立思想,坚持原则,有气节操守的女性。她二十岁便守了寡,她的父亲崔彦穆想让她改嫁,她抱着郑善国对父亲说:“作为一名女子,要从一而终。既然我的夫君已经死了,那么,这就是我的命,我也认了,好在还留下这个孩子,郑善果是郑家唯一的血脉,我要好好教育他,把他抚养成人。我若抛弃孩子是不仁慈的,我若改嫁,对不起死去的夫君,让我违背礼节,抛弃孩子,我是做不到的,我宁愿剃光头发,以表明我的心迹。”“好吧。既然你心意已决,为父也就不勉强你了。”她的父亲见她执意不肯改嫁,长叹了一声,也就随她去了。她博览群书,包括各种史书,因此,懂得治理地方的方法。郑善果处理政务或者审判案情,她经常在屏风后面倾听。如果郑善果分析判断得准确、合理,处置得当,她就会很高兴;如果郑善果审判得不合理,随意动怒,滥用刑法,施展威风,摆官架子,她便会回到后堂,蒙着被子哭泣,而且不愿吃饭。郑善果是个大孝子,得知后,非常惶恐,跪在床前,不敢起身。崔氏对郑善果说:“我不是生你的气,是为你们郑家而感到惭愧。自从我嫁到你们郑家,成了郑家的媳妇,为郑家洒扫庭院,洗衣做饭,这是我的荣幸。因为你的父亲也十分俭朴、勤劳,为人正直,不幸你父亲早早地阵亡了。你很小的时候就成了孤儿,我又是个寡妇,作为母亲并不能完全代表父亲,母爱和父爱是有所不同的,我对你的教育只有仁慈,没有威严,这样的教育是不全面的,不利于你的健康成长,我非常担心不能把你教育成人,怕你的人格不健全。”郑善国听了,心里很不是滋味,感到十分愧疚,因为他知道母亲这一生实在是太不容易了。崔氏继续说道:“你父亲为官清正,两袖清风,从来没有私心,最后,以身殉国。虽然他死得早,却留下了美名。我希望你将来能和你的父亲一样,做一位对朝廷有卓越贡献的忠臣。如果你不懂得礼数规矩,不学无术,将来怎么继承你父亲的事业呢?”郑善国跪在那里,静静地聆听母亲的教诲。“你再想一想,你从很小的时候就继承了你父亲的爵位,直到后来,成了封疆大吏,那么,这些是你自己的本事得来的吗?”“不是。”郑善果听了,脸上一红,觉得更加惭愧。“你不想想这些,却随意生气耍威风,骄傲放纵,纵情享乐,败坏政事。这样下去怎么能行呢?那样一来,对内败坏了家族的好风尚,甚至会丢掉爵位和官职;对外乱了朝廷的法令,自取其罪!如果是这样的话,将来我死了,到了地下,又有何脸面去见你的父亲呢?”“母亲教训的是!”郑善国,不胜惶恐,再次叩头。崔氏非常勤劳,简朴,穿着也十分朴素。自从她守寡以来,便不再涂脂抹粉。她经常自己亲自织布到深夜。郑善国看在眼里,非常心疼,就对他母亲说:“我继承了父亲的爵位,三品官,我的俸禄足够我们生活,你又何必如此辛苦呢?”崔氏听了之后,叹了一口气,说道:“我原以为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,长大了,该懂得天下的道理了,现在看来,你还是没有懂,做人自给自足是天经地义的。你所得到的那些爵位和俸禄,那是朝廷为了感激你父亲以身殉国而给你的,你应该把它们拿出来赏赐给亲戚和下属,怎么可以全部据为己有,纵情享乐呢?再说了,纺纱织布是妇女应该做的事,上自皇后,下至士大夫的妻子,以及普通的百姓,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要做的事情。我们的将士在外面行军打仗,难道不需要过冬的棉衣吗?这些棉衣又从哪里来?难道不是天下的妇女一起纺织的吗?人一旦懒惰,便会骄傲放纵,因此,人必须自力更生,自食其力,勤劳持家,这样才能更好地修身养性,达到更高的人生境界。”郑善果就是这样在他母亲的谆谆教诲之下,逐渐成长起来的。皇上派御史大夫张衡去考察天下官吏的政绩,郑善国名列第一,因此,把他提拔为大理寺卿,掌管天下的刑狱。郑善果坐定之后,吩咐了一声:“来呀,带犯人乔令则。”时间不长,乔令则被带了上来。只见他身穿囚衣,带着枷锁、镣铐,头发凌乱,已经没有昔日的威风了。
“威武!”众狱吏喊道。乔令则感觉到自己好像进了阎罗殿,脊梁沟冒凉气,双膝一软,跪伏在地上。郑善果低头看了看他,问道:“下跪何人?”“小人乔令则。”“你可知罪?”“小人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罪。”只听“啪”的一声响,郑善果将惊堂木一拍,说道:“大胆!乔令则,你还不快把你的罪行坦白交代?”乔令则吓得一哆嗦,说道:“大人,小人确实无罪呀。上次我们跟随齐王一起与陛下在西苑狩猎,齐王让我们把野兽向他这边驱赶,我们只是奉命行事,何罪之有呢?”“天子狩猎,天子的那边却没有一个猎物,他怎么能捕获到猎物呢?难道你们不知道这样做,犯下了欺君之罪吗?”郑善果说,“如此看来,齐王也太过放纵了些,作为皇上的儿子,尚在考察期内,怎么可以肆意妄为呢?你在齐王府上多年,想必对齐王的所作所为,比较了解,那么,齐王还做了哪些不法之事?”“回大人的话,除了狩猎一事,再无别的事情了。”郑善国冷笑了一声,说道:“是吗?我再问你,前几日的晚上,你们怎么会出现在邦润客栈?太子杨昭被人放响尾蛇咬伤,是不是你们所为?”“不不不,郑大人,我们是奉了齐王之命去保护太子的,那蛇怎么可能是我们放的呢?”“乔令则,那你们是怎么知道太子在那家客栈住的?”“只因那天晚上太子在齐王府上饮酒,饮完酒后,临行之时,对齐王说出了他的住处,齐王担心他的安全,因此,派我和陈智伟率领一百来名侍卫前去保护太子。”“你们到底是要去保护太子,还是要去杀太子?”郑善果厉声问道。乔令则听了之后,连忙叩头,指天发誓说:“我们自然是去保护太子了。”“你不用急着辩解,你好好冷静地想一想,你还知道齐王府上哪些事情,从实讲来,如果你能坦白交代的话,我会在陛下的面前替你求情。”郑善果看着他说道。“没有了,我只知道这些。”乔令则说。“实不相瞒,此刻,陈智伟正在隔壁的房间里接受审讯,很快,他便会把一切都讲出来,如果你先说出来的话,就会得到宽大处理。”乔令则心想,怪不得陈智伟一早便被拖了出去,原来是在接受审讯,只是不知他都说了些什么。就在这时,隔壁房间里传来了“啊,啊!”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声,同时,伴随着“啪,啪”的皮鞭抽在人身上发出的声音。乔令则的心头更是一阵阵地缩紧,双拳紧握,双手大拇指的指甲已经切进了食指的肉里,渗出血来。又是“啊”的一声惨叫声传来,从声音来判断,对方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。郑善果沉着脸,睁大了两只眼睛,看着乔令则。那双眼睛就像是两把刀子似的,令人不敢直视。此刻,乔令则额头上,黄豆般大小的汗珠子顺着腮帮子不停地滚落下来,头发、衣衫已经湿透。“乔令则,你想起了什么没有?”乔令则颤抖着嘴唇,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:“没有!”“你现在说出来,为时还不算晚,如果等到陈智伟先说出来,那么,人家便立了首功,他将会得到朝廷的宽宥,你知情不报,罪加一等!”郑善果在这里运用的是一种心理战术。他早上有意把陈智伟先从牢房里提出来,关押到别的地方,让乔令则误以为隔壁房间里的那个人是陈智伟。其实,那人不是陈智伟,而是一名狱卒,在那边假装受刑发出的声音。那“啪啪”的声音也并非皮鞭抽打在人身上发出的,而是打在沙袋上。乔令则闭上双眼,紧咬双唇,终究什么也没有说。乔令则对齐王杨暕还算不错,没把他的那些丑事儿,以及伏击太子的事给说出来。审讯结束后,乔令则整个人都虚脱了,瘫软在地,起不来了。郑善果一挥手,有两名狱卒,架起他,又把他送进牢房之中。“带犯人陈智伟!”郑善果说。过了一会儿,陈智伟被带了上来。他立而不跪。左右狱卒用木杖敲打他的小腿,他没办法只好跪了下去。郑善果手扶着文案,低下头,看了看他,说道:“陈智伟,我来问你,刚才,我们已经审讯了乔令则,他把你们和齐王所有的不法之事都已经说了,现在,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?”陈智伟听了之后,双肩微微一颤,不过,一个字也没说。“大人问你话呢,你还不快说?”有狱卒说道。陈智伟好像是哑巴了似的,一句话也不说。“好你个陈智伟,竟然敢在本官的面前装聋作哑,”郑善果因为刚才审讯乔令则的时候没有审出个结果来,心中有气,怒道,“来呀,给我掌嘴三十。”此时,过来两名彪形大汉,把陈智伟牢牢地按住,另有一名狱卒手持掌嘴专用的板子,朝着陈智伟的腮帮子“啪,啪”地打了下去,刚打到十几板子,再看陈智伟的脸已经被打得不成样子,肿起老高,鲜血顺着嘴角往外流。“住手,别打了!”此时,崔氏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,对郑善果说道。施刑的狱卒停了下来,看着郑善果,那意思是在询问郑善果到底是打,还是不打。但听崔氏说道:“无论犯人有罪没罪,不应当羞辱他,你这三十板子下去,岂不是要把他给打废了?你当耐着性子循循善诱,引导他配合你们的工作,怎能滥用刑法?”郑善果赶紧站起身来赔罪说道:“母亲大人教训的是,不打了,暂且把陈智伟押入牢中。”